晨起听新闻，众多中国新能源汽车公司 11 月销量均创新高。排名第一的理想汽车，产品序列除了 MPV Mega 以外，都是 SUV。
上世纪 80 年代，美国市场始用「Sport Utility Vehicle」来描述一种既能在城市舒适驾驶，又有轻度越野能力的车辆。到 90 年代，丰田 RAV4 和本田 CR-V 让 SUV 在全球流行。至于中国市场，到了本世纪初，除了两家日企，还有现代途胜（Tucson）颇受喜爱。
但令我印象最深的 SUV，是大众途观（Tiguan）。十余年前，我曾驾驶一辆方向盘助力半途失灵的途观，在江南罕见的鹅毛大雪里沿乡道缓缓而行，胸臂皆疲累酸痛，如同做了一次力量训练。
还有它的名字。在火气旺盛的少年眼中，像是「踢馆」的汉语拼音。不过所谓相由心生，前两日见到车屁股上的 Tiguan 字样，在鸟人脑中浮起的词，是「鹈鹳」——想象一种巨型水鸟，有白色羽毛、火红长腿和庞大无比的喉囊。
巧的是，Tiguan 之命名还真是源自两种动物，由德语单词 「Tiger」（虎）和 「Leguan」（鬣蜥）拼接而成，代表力量和灵活兼备。
而由「鹈鹳」的进一步联想，是白鹭。
在《中国鸟类野外手册》（马敬能新编版）和刘阳、陈水华主编的《中国鸟类观察手册》里，鹭科属于鹈形目（Pelecaniformes）。而在更早些的资料里，例如马敬能主编的《中国鸟类野外手册》（ 2000 年版）和赵欣如主编的《野外观鸟手册》，白鹭和其他所有鹭科（Ardeidae）成员一起，属于鹳形目（Ciconiiformes）。
在一档观鸟播客里，小主播葫鹭也发现了这个现象。他困惑地问：又是鹈又是鹳的，这是为什么呢？
在2000 年版的《中国鸟类野外手册》里，不只是鹭科，还有许多鸟被归在鹳形目之下。有些似乎从外表上来讲顺理成章，例如鹮科、鸻科，和勉强也算长脚鸟之列的丘鹬科，而䴙䴘科、鸥科、鹱科、潜鸟科，总算和水搭着边。
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中期，鸟类分类是一场视觉的考察，是一门关于外在形态的科学：喙的长短和弧度，脚趾间的蹼膜，羽毛的颜色和形状——这些细微之处被人类的眼睛收集、记录，成为搭建分类体系的基石。在这一框架中，形态被视为一切的答案。这分类逻辑看似简洁优雅，然而，在自然界，表象不过是迷雾，遮掩着演化深处的真相。隐藏在羽毛下的，不只是骨骼与肌肉，还有基因这部深邃的文本。而传统形态学，从一开始就注定止步于表面。
以传统鹳形目为例，这一分类汇集了长喙、长腿、涉水觅食的鸟类，形态的相似性使它容纳了鹭科。同样，鹈形目被赋予了一个形象的名称：「全蹼类」（totipalmates）或「蹼足类」（steganopodes），包括军舰鸟、鹈鹕、鸬鹚等等——与仅三趾间有蹼的鸭类相比，它们四趾之间均有蹼膜连接。在这方面，鹭科显然不合格。
然而，上世纪后期，分子生物学革命悄然降临，显微镜被推至一旁，研究的目光开始深入细胞，直至基因的核心。1988 年，查尔斯·西布利（Charles Sibley）和乔恩·阿尔奎斯特（Jon Ahlquist）发表了《A Classification of the Living Birds of the World Based on DNA-DNA Hybridization》，提出了 DNA 鸟类分类系统（Sibley–Ahlquist Taxonomy of Birds）。他们通过测量不同物种 DNA 链之间的结合强度（热稳定性），推测绘制出亲缘关系图谱。结合强度越高，意味着基因序列相似性越大，进化的分支也可能越接近。传统的分类谜题因而被重新排列、解读。
（如果你正在想，查尔斯·西布利和传奇鸟人大卫·西布利（ David Sibley）有没有亲属关系——很遗憾，没有。）
比如，鹳形目得到了极大扩展。DNA 鸟类分类系统将所有早期的高等陆鸟和海鸟汇集在一起，把传统鹈形目中的各个科与䴙䴘科、鸬鹚科、鹮科及琵鹭科、新大陆兀鹫科、鹳科、企鹅科、信天翁科、海燕科和潜鸟科一起组合成一个几乎能和雀形目规模相当的鹳形目。
对于亲缘关系接近的物种，西布利的方法可以区分得较好，但对于多系群的复杂关系（如高等水鸟类群），它的技术分辨率不足，无法给出清晰的进化树——「超级鹳形目」这种分类后来就被推翻了，因为这些鸟类并非近亲，只是在趋同演化下具备了类似特征。
但他们的研究并不全错。他们指出，鹭科与鹈形目之间的遗传距离比与传统鹳形目更接近。这一调整，被学界普遍接受。
对于鸟类学家们来说，这一发现令人既兴奋又不安。长久以来，鹭科被视为鹳形目中最具代表性的成员之一。而今，分子生物学研究却揭示了一条不同的道路。到 2014 年，基于全基因组测序（Whole-genome analyses）的鸟类分类系统公布，鹳形目被拆得剩下一个鹳科，在《中国鸟类野外手册》（马敬能新编版）里，只占薄薄两页。
更雄心勃勃的科学工程还在后头。万种鸟类基因组计划（Bird 10K Genomes project）正在为现存的所有鸟类物种生成代表性的基因组序列。今年四月，他们对全世界发布了第二阶段研究成果，将新鸟小纲这一现生鸟类中最大的类群分为四大分支：奇迹鸟类、鸽鸨类、陆鸟类，以及全新确立的元素鸟类（Elementaves）。
元素鸟类的成员跨越了水、土、气的界限，宛如自然界中三种古典元素的生命化身：主要栖息于水域的企鹅、潜鸟、信天翁等代表着水的流动与深邃；偏好陆地生活的麝雉则承载着大地的稳固与力量；而在天空翱翔的夜鹰与雨燕，则以其轻盈与敏捷，诠释了空气的自由与无形。
正是这种对演化生态可能性的展现，为它赢得了这个诗意且似乎有些中二的名字。而无论是鹈形目还是鹳形目，都属于元素鸟类。所以白鹭，以及我假想中的「鹈鹳」，都是「元素鸟」。
想起今年夏天偶然看到则传言：本田或许要重新推出一款小型车。它是 SUV 和 MPV 的结合，凭借别具一格的设计和多样的实用功能，曾在市场上大受欢迎。
它的名字，很巧地，也叫做 Elemen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