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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Man for All Seasons

香港第一位博物学家。封面图为亚历山大鹦鹉,摄于香港九龙,据传为英军军官宠物,日军侵港时放生,在本地形成种群

1520 年,惠特灵顿在描述莫尔时写道:

More is a man of an angel’s wit and singular learning. He is a man of many excellent virtues; I know not his fellow. For where is the man (in whom is so many goodly virtues) of that gentleness, lowliness, and affability, and as time requires, a man of marvelous mirth and pastimes and sometime of steadfast gravity — a man for all seasons.

我译:「莫尔者,天资颖慧,学识卓绝,德行之美,举世无双。其性温而不卑,和而不亢,遇事或谐趣风流,或端严持重,皆能因时而宜,应物而化。夫世间人物之多,然若莫尔者,真可谓『a man for all seasons』矣。」

谁是惠特灵顿,谁又是莫尔?

罗伯特·惠特灵顿(Robert Whittington) ,都铎时期著名的拉丁语文法学者。托马斯·莫尔(Thomas More) ,英国大法官,也是文学家和思想家,写下《乌托邦》(Utopia)等诸多著作。莫尔深受亨利八世重用,位极人臣,却因无法随宗教改革的转向妥协,而以辞职坚守信念。

若惠特灵顿显得陌生,那么后来逐渐取代他地位的荷兰人德西德里乌斯·伊拉斯谟(Desiderius Erasmus),《愚人颂》(The Praise of Folly)的作者,也直接引了「a man for all seasons」的说法来评价莫尔。

当然,惠氏原文是拉丁文,omnibus omnium horarum homo。直译为「一个对所有人、所有时间都适用的人」,指的是莫尔拥有多样才能、能够应对各种环境和挑战。

之所以说起这,因为我看到一篇 2004 年的文章里,提及香港米埔野生动物教育中心的生态学家实验室旁边伫立着一块纪念匾,纪念对象是香乐思博士。匾上题字就是:A Man for All Seasons。

那么香乐思博士又是谁?

香乐思(Geoffrey A. C. Herklots, 1902–1986)三字出自叶灵凤的手笔。纪念匾上,他的头衔是「生物学家及香港首位自然主义者,鸟类学家和环境保护主义者」。「自然主义者」的对应英文是 naturalist,所以,这位香港大学生物系的创建人,也是香港第一位博物学家。

1928 年到香港大学后,香乐思延续了吉尔伯特·怀特等英国博物学家的传统,将目光投向乡土日常。香港的山水间,他观鸟、寻花、赏景,书写这片土地的自然伦理。他为香港当时发现 142 种蝴蝶感到自豪——一个与英伦三岛的 68 种形成鲜明对比的数字。初到香港,他便被皇家海军 H. P. W. Huston 将军引入观鸟世界。从那时起,每周观鸟成为习惯,而这份着迷也贯穿了他的一生。

出于热爱,他几乎自费创办了《香港博物学家》(Hong Kong Naturalist),一份季刊,也是一座桥梁,将分散的思想、异国的视角和本地的自然奇观连接在一起。他负责撰写的是植物和鸟兽部分,持续做了十年,1941 年才因日军攻陷香港而停刊。现在,《香港博物学家》的数字版还可在香港大学网站上全数下载。

1939 年,香乐思推动成立了香港大学理学院。他以自然与人类共生的深刻理解,设想过植物检疫站、害虫防治计划以及食品质量改进方案。但历史的脚步没有等待他的蓝图成型,战争撕裂了这些愿景,也将香乐思投入赤柱集中营的黑暗。好在他是文官,未受肉体虐待,但食不果腹常有。香乐思以百科全书式的博物学问开拓菜园,以蛎壳补钙,帮助营友辨认可食用的浆果草根,甚至还用铁皮饼干罐养了三条小蛇,其中之一名唤 Baby Dojo。Dojo 者,东条也。

战争结束,他成为港督杨慕琦(Mark Aitchison Young)任命的拓展署署长。这个新角色让他将学者的目光转向实用的施政——帮助渔农解脱贫困,为城市居民提供优质而实惠的食品。他创建的蔬菜及渔类统营处,重建的不仅是香江经济,更是一饮一啄的生活本身。

1948年,香乐思离开香港,但香港从未离开他。他将二十年的观察、感悟化为一部书:《The Hong Kong Countryside: Throughout the Seasons》,描绘这片土地在风中、雨中、阳光下的呼吸,记录春夏秋冬如何沿着岭南山丘的脊线缓缓转圈行走。这是一个外来者对香港的深情,也是一个观察者的自我呈现。

如今,香乐思之名几乎已被遗忘。那些和他心跳共振过的山径溪谷依然繁茂,但很少有人记得这位曾经站在林地边缘眺望的鸟人——后来他 51 岁远赴中美洲,到当地 100 天后便已熟识 100 种鸟。

托马斯·莫尔的生平事迹曾在上世纪 60 年代被改编成电影,标题当然是《A Man for All Seasons》。港译《日月精忠》,台译《良相佐国》。译注《乌托邦》的梁怀德对这个短语的翻译,是「千秋人杰」。

而香乐思的纪念匾上,和「A Man for All Seasons」的对应,是两行诗句:

一生长林丰草中, 遍察春燕秋雁景。

连平连仄,不合格律。但我最钟意这版翻译。

且我愿意相信,它至少一部分是在表达,对这位观鸟者而言,无所谓夏日鸟荒,all seasons 都是最棒的观鸟季。